白臉愚哥 第八集 七嘴八舌
簸箕灣村。
午后時分,幾聲蟬鳴之下,傳來二由兒含混不清的嘮叨聲:“千辛·萬苦,供出個二百五。二百五,玩藝兒大,一個賽倆三!”
師奇路過,聽了很是心中好是惱火,不由地上前掐住二由兒嘴巴子,喝問道:“胡嘞嘞,誰教你的?”
“沒哪個教。”二由兒捂著掐過的嘴巴子。
“瞎說,沒人教你會?”
“是,是聽來的,不信你問小辮子。”她指向同行的小伙伴。
小小年紀的小辮子點點頭做了證。
“胡嘞嘞,你知道那是誰說的啥?”
由兒搖搖頭,又問“是說的啥呀?”
“你,還問哪!”
“人家不知道嘛!”
“說出來羞死你!”
“晤!”
“不準再再胡咧咧了!”
“嗯。”
“再胡嘞還掐你!”
“晤。”二由兒老老實實地應諾。
師奇聲音嘶啞、臉發(fā)紅、滿嘴長火泡,走路也乏力不穩(wěn)當,顯然病痛在身。二由兒應諾后,顧不得其它,忙忙離去。
見師奇走去,二由兒竟詭異地一笑,又撼蕩著哼哼起來,不過換成“二百五,大學大,風風火火回老家,哎喲圖個啥?”
兩個小伙伴朝著大柳樹走去。
大柳樹下,七爺、二老晃等幾個人在玩牌,六奶、四嬸、二旦媽、由兒媽、吳嫂幾個人或看熱鬧、或閑聊。師愚沒選上村長,更成了人們的話頭:
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怪怪的,好多行事讓人想不通。就說師愚這孩子在食品廠干的好好的,卻說不干就不干了,跑回村子來爭當村長,這不是瞎胡鬧嗎?”
“是呢,那廠子雖小,畢竟有個事由兒。這下可好,村長沒當上,小廠子的飯碗也丟了,真不知他還往哪兒跑!”
“還能往哪兒跑啊,怕是他自己都已經(jīng)糊涂了!”
“人哪,都得認命。命運不濟,走哪兒都遇上坎,跌跟頭。我都替師愚這孩子擔心,這可咋個好?”
幾個老娘們你一句、她一句地議論著師愚,二由兒、小辮子兩個含著哼哼‘哎喲喲,圖個啥’而來。
“別哎喲了,你過來!”
二由兒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立在她媽面前,小辮子站在她身后。
“你臉上這是咋的了?”
“是--”剛吐出一個字就頓住了。
“她摔--”由兒身后的小辮子小聲地也只冒出兩個字又咽回去,聲音小得沒引起哪個理會。她又拍拍二由兒顯然是跌倒后還留有的土。
“說呀,你臉上是咋弄的?”由兒媽緊緊地叮問。
“是,是師奇姐掐的。”二由兒顯得有點兒委屈。
“掐的,她為啥掐你?”
“因為--”二由兒好像不敢如實回答。
吳嫂端祥了一下道:“喲,這是啥掐法呀,不是掐腮幫子,都快掐到腦瓜門上了!,
說掐的?由兒媽也納悶,但她還是追問:“說,為啥掐你!”
“因為,因為我胡嘞嘞了。”
“胡嘞嘞--你胡嘞嘞啥著?”
“就嘞嘞大學大,回了家著。”
吳嫂道:“噢,是說師愚大學大到了家吧?”
二由兒點點頭。
“是呢,大學大回了老家,讓我們二由兒都覺得稀奇了呢!”
“就為這,她師奇咋這霸道啊!”由兒媽不由地上了情緒。
“是啊,他大學大回了家,圖個啥,還不讓問問啊--你從頭給嫂了說一遍。”吳嫂拉住二由兒道。
二由兒有點怯怯地:“我要再說這話,她說還掐我。”
“有嫂子呢,她不敢。你說給我聽聽。”
二由兒遲疑了一下,道:“我就說:千辛萬苦,供出個二百五。二百五,大學大,風風火火回了家,哎喲喲,圖個啥?”
“唔,說供出個二百五,是不大好聽了點??汕寥f苦供你念大學,不在外面求做大事,倒跑回老家來,圖個啥,我們二由兒問的對呀!”
由兒媽道:“這話原不會是她個憨丫頭能說來的。告訴我,誰教你的。”
二由道:“沒人教我--是聽來的。”
“聽來的--你從哪兒聽來的?”
“好像是三兔子他們嘞嘞過。”
“三兔子他們?”
“不信你問問小辮子。”
小辮子又一次點點頭做了證。
吳嫂道:“哼,三兔子最愛編排人,這順口溜只能是出自他的破嘴。”
玩牌的七爺搭話了,道:“不管誰編排,都會想問問他師愚回來到底圖個啥。”
師老梗道:“圖啥,這還不清楚,圖個飯碗唄!”
吳嫂不愛聽了,道:“瞧你說的,好歹人家是個大學生,還用跑回簸箕灣來圖飯碗,也說得人家太掉身價了。!”
“不是我說他掉身價,是社會發(fā)展的注定變化。”
“哎喲,還注定了--說話好像長知識了!”
二旦媽也打趣地:“是長知識了,說話都少了簸箕灣的土味道了!”
吳嫂更顯嘲諷地:“可惜身上還冒著土氣。那不土不洋、酸不拉嘰的話更讓人聽了不受應!”
“你,你們--”受了嘲諷,老梗站起來像要發(fā)火,立腳不穩(wěn),差點歪倒在一直未言語的退休老聯(lián)社主任身上。
“噯,坐下坐下,急個啥,有話慢慢說嘛!”說著老主任拉了老梗一把。
老梗帶著情緒地:“她倆說話太沒大沒小了!”
吳嫂笑嘻嘻地:“對不起呀,老梗爺爺。也是呢,你說師愚那話確有點難入耳。”
二旦媽也嘻笑地:“是呢,哪那多的注定變化啊!”
老主任道:“老梗兄弟說的不錯,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,變化是太快太多了。”
老梗有理了:“我說的本來不錯嘛!”
“有人幫腔了,瞧你得意的!”六奶也遞上一句。
老主任接著道:“說起變化,你們也該有聞、有見、有感受。”
“我們一個農(nóng)村婦女,能感受個啥呀!”
“是啊,就知道還是一天燒三遍火,做三頓飯罷了。”
老主任道:“這話就有點不實在了。”
二旦媽道:“成年到輩子也走不出簸箕灣,少見識能說不是實情兒?”
吳嫂道:“我們見識少,倒是愿意你們見識多的人多講點外面的稀奇呢。”
老主任道:“要是這樣說,那咱們就講講--大學生走出校門的情況變化吧。”
“那好啊!”
老主任正了正身子道:“曾幾何時,大學生一走出校門,國家就發(fā)給一個到大城市、大單位的鐵飯碗--”
“是呢。沖這,才越有那多年輕人拼命往大學里擠。”
“但很快,情況就不斷變化了--”
“噢!”
“隨著走出校門的大學生越來越多,分配去的城市、單位,由大到小,直至不再分配,變?yōu)樽灾\職業(yè)?,F(xiàn)在,自找飯碗也不那樣輕易得到了。”
老梗得理地:“看看,由發(fā)給鐵飯碗到自找飯碗不容易,是不是掉價了!”
吳嫂道:“這只能說得飯碗情況變化了,不能說人家身價變了。”
老梗堅持地:“飯碗都變化,還不是身價變樣兒了?”
吳嫂也堅持地:“那當然啦,聽說現(xiàn)在提拔干部,更堅持要大學文化。要說變,你說說這是怎樣的變了?”
“那--那--”老梗沒那出個反駁理兒來。
老主任道:“吳嫂說的也在理。不過,走出校門的大學生境遇確實變化了。”
“境遇變化,咋個變化了”吳嫂追問。
老主任道:“你聽說過臭老九這稱呼吧?”
吳嫂道:“聽說過,以前臭老九是有知識的人,是被無產(chǎn)階級專政的對象。”
老主任道:“臭老九就包括著大學生。由從前也就是改革開放前的臭,被專政,開放后變?yōu)?lsquo;天之驕子’,提干的必須條件,這可說是地下天上的變化了。”
“晤,地下變天上去了,聽著都感到驚奇呢!”
“驚奇吧,再給你們說個具體的驚奇事兒。”
“好啊!”
“說起來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,咱縣換屆,機構人員調整,縣直單位里凡有大學文憑者,幾乎全提為或正或副的科局長--”
“噢!”
“更出奇是,縣里一個小選廠廠長休假在家,一天傍晚正幫家人喂豬,突然小汽車開到他家門口,來人親切地稱呼他‘張縣長’,說接他去開會。縣太爺?shù)墓倜弊油蝗婚g落在了臭老九的頭上,憑啥呀?就憑他大學生身份。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副縣長的高帽子突然天降,而且還說是‘常務’的,我也曾聽到過這個傳聞。”
老主任道:“這件事那時幾乎成了典故,差不多滿縣城皆知,滿縣城人感到驚奇。”
“事情出奇,不由得人們不驚奇了!”
“而且這以后出奇的事兒可說是一個接著一個。”
“噢,一個接一個?”
“是,大學生縣太爺之后,不久很快又出現(xiàn)了大學生修鞋匠、大學生保姆--”
“突然聽說大學生去修鞋、當保姆,不只驚奇,好像有擰耳朵的感覺。”
老主任也感嘆地:“是啊,剛聽說大學生修鞋匠、大學生保姆時候確實感到接受不了。緊跟著,又有了大學生村官、各業(yè)大學生個體戶。很快,世上360行,幾乎行行都有了大學生的身影,也全沒了驚奇了。”
吳嫂道:“大學生多了,干啥都有了,干啥人們都能接受了。”
二旦媽道:“即使以后出現(xiàn)大學生乞丐,也不稀奇了。”
老主任道:“這沒準也有可能!”
老梗又像逮住理了,道:“說來說去,大學生的身價還是降了!”
老主任搖搖頭,道:“不能單說成降。”
“不能單說是降?”老梗顯得不甚了了。
老主任道:“官從一品到九品再到品外,社會從最底層到塔尖,都有了大學生身影,你說說是升是降了?”
老梗也搖頭道:“我說不好。”
六老奶奶說話了,道:“還說啥呀說,都扯到塔尖上去了,再扯怕要上天了!”
吳嫂道:“是呢。話是由師愚回來圖飯碗說起的。不論大學生身價是升是降,說圖個飯碗也太難聽、太委屈人家了。”
老梗道:“那你說個好聽的,他回來圖個啥?”
吳嫂道:“還用我說呀,好多人都聽說了,他是老支書請回來的,一塊兒創(chuàng)業(yè)的。”
“噢,圖創(chuàng)業(yè),太動聽了!”
“不只名聲好聽,掉下來的身價一下子又升到天上去了!”
“哼,名聲好聽有啥用,一個白面書生,跑到窮光蛋村來創(chuàng)業(yè),憑啥呀?就憑是大學生這點本錢--瞎胡鬧罷了!”
“還有老支書坐陣呢!”
“老支書坐陣--他短時間能治好病回來?”
“就算是能回來,這樣一老一少能創(chuàng)出什么名堂來,瞧著吧!”
“一個重病離開了村,一個村長沒選上,沒戲了,還瞧什么瞧!”
七爺、梗爺、二老晃三個你一言、他一語地說得讓人心頭發(fā)涼,由兒媽、二旦媽不由得發(fā)出感嘆:
“該說是我們簸箕灣人沒人情兒,多給師愚兩張票,他也不會落選了!”
“是啊,簸箕灣人顯得太摳唆了!”
七爺不贊同了,道:“你們說反了,不是我們摳,是他師愚沒點人情味,沒選上,自找的!”
吳嫂道:“你是說師愚沒當上村長自找的?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不錯,不說也像有的村100元買張選票,多少也得意思意思,有點表示!”
吳嫂冷笑地:“你的意思是他師愚為當村長也該出點血吧?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那當然啦,還想當官,還不肯出丁點兒血,現(xiàn)在哪還有那美事啊!”
吳嫂道:“哼,你這一句話,把人全說得一錢不值了!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我可沒這個意思,要說人不值錢,只能是我老七一文不值了!”
師老梗搭話道:“要我說呀,他師愚沒當上村長,不是一兩樣原因,跟我老梗一樣,太直也有關系。”
“他得咋個不直法啊?”
老梗道:“比如,他也知道簸箕灣光棍多,你競選時許愿光棍都能娶上媳婦,或者能都讓吃上肘子,保準都投他的票了。”
“噢!村長是當上了,可事后都跟他要肘子吃、要媳婦睡,可咋個應對啊?”
“這還不好辦,就說還沒到時候嘛!”
“沒到時候,沒到啥時候啊?”
“沒到兌現(xiàn)時候唄??梢哉f等三五年后、或者七八年后、或者說是得七八十年后--”
“啊!七八十年后差不多都去見閻王了--你老梗一點不梗直啊!”
“我直不直不說,你以為為當官說瞎話、許空愿的沒有啊!”
“是有,使啥招兒的都有。雖說簸箕灣人老實厚道,可也不該愚弄家鄉(xiāng)父老啊!”
老梗詭辯地:“不是我要他這樣做,不是說他沒當上村長的原因嗎!”
“要我說呀,師愚沒選上村長,是選舉日子沒選對。”為了引人注意,五爺站起身來搭上一句。”
“看看,還要涉及到神鬼,原因更復雜了!”
“說到神鬼也不是我迷信。”
“噢,不迷信--那你說哪天選才對他有利啊?”
“我說,要是今天選,他不是少而是多一票了。”
“為啥今天選他準多一票?”
“因為我就換成投他的票了。”
“噢,這又是為啥今天選你才投他的票?”
因為--我剛剛吧嗒出點味道。”
吳嫂故意顯得厭煩地:“五爺你屬牙膏的吧,說話還等著擠呀!”
“怨我呀,不等我一直說下去,你們老擠我嘛!”
“你還有理了,我們不擠,吧嗒出啥味道,你一下子倒出來吧。”
五爺老迷糊像長了身價,來神地:“師愚不是說成立公司,同舟共濟嗎--”
吳嫂沒有搭言。
“我越吧嗒越覺得多一樣好處--”
沒人再擠他。
也不等著擠了,接著道:“師愚說以土地為基數(shù)入股,說即使不干活,也可以按股分得糧食--”
“干活可以掙工錢--多勞多得--是職工,也是股東--發(fā)揮特長,打特長工,還可以到公司打臨工--吃住在家,孩子老婆問題、老人問題、家里外頭兩頭顧、顧不了,不安心,難扎根問題--還有扣大棚、增收……還有,同舟共濟,咋也會比八仙過海有利縮小貧富差距--還有,還有--”
不用擠,五爺簡直是竹筒倒豆了。
吳嫂道:“這些個,師愚在競選演說時好像都說到了,當時你沒吧嗒啊?”
“當時沒認真,沒當回事。到今個才吧嗒出味道來。”
“噢,得要時間,慢慢才能品出味道來呀?”
“人老了嘛,遲鈍了嘛!”
吳嫂道:“咳,理不理會別人的意思,可不僅是年少年老問題!”
二旦媽道:“是啊,啥事情都不像吃飯那么容易。”
吳嫂道:“還有呢,師愚說舞好龍頭的道、融資參股、發(fā)展二三產(chǎn)業(yè)的道兒等等,也得認認真呢!”
五爺?shù)溃?ldquo;是還要認真吧嗒的。”
玩牌的二老晃丟下手中的牌,轉過身來道:“選都選完了,再怎么吧嗒也馬后客了!”
“那,覺得好像對不住師愚呢!”
“有啥對不住的,沒選上村長,對他未必不是好事!”
“你說啥,沒選上好像還是好事?”吳嫂聽了有點意外。
“不是我說是好事,我是聽來的。”
吳嫂更感嘆了,道:“咳,這師愚回來是咋的了,現(xiàn)在更是七嘴八舌的,說不清了!”
二老晃道:“有啥說不清,我看,就老梗哥說的,回來圖個飯碗最實在。”
吳嫂冷冷地:“你看,你是多偉大的干部啊,跑這兒給大伙兒下結論!”
二老晃道:“說話不能憑官大小,得憑理據(jù)。”
憑理據(jù),不來回晃蕩了?”
“當然憑理據(jù),而且我的理據(jù)還多呢!”
“喝,還越說越牛了!”
“牛不牛的,先聽我說呀。”
“聽著呢,快說吧!”
二老晃晃了晃腦袋,道:“如今大學生在外找飯碗,尤其是鐵飯碗、好飯碗不容易了,有理據(jù)吧?”
“你的理兒不是多吧,快接著說吧!”
二老晃接著道:“回簸箕灣就不一樣了。他師愚畢竟是簸箕灣生、灣簸箕灣長大的。即使全村人都不關照,還有親媽呢。我敢肯定,她鄔姐肯定自己不吃,也會給他師愚口飯吧。”
“什么,一個大學生等著由老媽碗里分口飯吃,把師愚說的這等可憐,你覺得你的嘴太不是嘴了!”
“我不是說他可憐。你別小看我們簸箕灣粗米淡飯,但碗里的玉米糊兒可說是天下少有的呢!”
“玉米糊天下少有?好像你是說是師愚回來是沖著碗里的玉米糊兒了?”
“或多或少也得說有點。因為簸箕灣的糊不僅好吃,還能讓人長壽呢。”
“好吃還長壽?”
“這一點不含乎。說好吃,首先是我們做糊兒的白玉米好。”
七爺附合道:“我們自產(chǎn)的白玉米是好,市場上你買不到。”
“七爺說的對著呢。我們吃的白玉米是簸箕灣人的特供,你便是跑遍天津、北京的大小市場也買不到。”
吳嫂撇撇嘴,道“自己種那么一點點留給自己吃,可不是特供!”
二老晃接著道:“不只是原料好,還有簸箕灣人做糊兒的手藝巧。尤其冷天氣里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玉米糊兒,會立刻覺得全身熱乎舒服。”
七爺又道:“一點不假,這話也說的實在。”
二老晃更加得意地晃晃腦袋,接著道:“還必須要說的是,這白玉米糊兒稱得上咱栗鄉(xiāng)的特色小吃。聽說咱縣新上臺的縣太爺每天早跑大街上去找玉米糊兒喝,據(jù)說就是為了長壽。”
“你就瞎白話吧!”
“你不信啊,沒聽說嗎,凡是超百歲的老壽星,都是常年喝玉米糊兒喝出來的。”
吳嫂挺嚴肅地:“沒聽說過,我今天頭一次聽你白話。”
“這話不是我說的,是大北的大老師說的。”
“大北的大老師?”在場者都疑惑了。
“這你們不懂啊?”
老梗道:“我是不懂,你問問他們誰懂啊。”
吳嫂道:“說話故意賣弄玄虛,他也不想讓你聽董!”
二老晃再晃晃腦袋,道:“這有啥不好懂的,現(xiàn)在不是實興什么都聽專家教授的嗎,大北就是大學,大老師就是專家、教授嘛!”
老主任聽罷笑了,道:“真有你的,還弄個大北、大老師來了!”
“還有呢--”
吳嫂打斷地:“行了行了,還有不知你還大出個啥來。老梗叔說師愚回來圖飯碗,你給晃蕩成圖喝玉米糊兒--糟改人哪!”
六老奶也插言了,道:“是呢,晃蕩半天你都是在晃蕩師愚呢!”
“好,好,我說話不中聽,不說了,聽你們的,好吧?”二老晃嗚金了。
六老奶道:“也該讓我說說了。”
吳嫂道:“是啊,早該讓老奶說了,我們也是想聽聽老奶奶的高見呢!”
六老奶正正身子,道:“其實,我也納悶師愚這孩子為啥回來呢。后來想想,覺得他人品好、心地善良,沒準也是回家為照看老娘呢。”
“噢,回來為照看老娘?”
“是啊--也許還不單單是為老娘。”
“不單是為老娘,那還有啥緣由啊?”
“還有啥緣由--我總說,大城市有什么好,到處人山車海,到處擁擠,我看著心里都煩!”
“噢,是嫌城里人擠呀!是說你自己嫌擠,還是說師愚嫌擠呀?”
“你說呢,別以為世界上嫌擠的人就我一個!”
“唔,六奶你說的好!”
六老奶接著道:“我是說,別看北京街道寬、馬路直,可看電視你看路上的汽車像成串的蝸牛,車行還沒蝸牛爬的快,真要是有點緊事,你著急冒火去吧!”
“是,不用說坐車的,看著的都急!”
“就沖這,我說他北京還沒有我們簸箕交通方便!”
“噢,北京的交通不比簸箕灣了--高,六老奶您見識真高!”
“我就不明白,為啥有那么多人拼命往北京里擠。聽說北京快要擴大到十圈圈了--”
老主任笑笑,道:“那不叫圈圈,叫環(huán)路。”
“管他叫啥呢,敢說圈越多,京城里人越多,想想我心里都覺得擠的慌。”
“哎呀,都擠到老奶的心里去了!”
“是覺得心里都不舒服。便是分錢不要,在北京白給我一套樓房我也不去。
“白給一套都不去,說這話你是因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!”
“哼,不用太小看我農(nóng)村老婆子,別以為北京住高樓的哪都好,都吃甜葡萄,就那人擠人擠勁,再甜的葡萄,我也不想吃!”
“唔!啊!”
“高,高!”
“六老奶實在是高!”
“沒想到小山溝里一個干巴老娘兒有這般境界!”
褒也好、貶也好,吳嫂、二旦媽、七爺?shù)热撕靡煌ê逄А?/p>
六老奶好像有點不高興了,嗔怪地:“我說話不過是實打實兒,高啥高啊,笑話我老婆子不會說話呀!”
吳嫂摟住六老奶道:“別誤會,你的話的確實在。是啊,外邊有什么好,城市里有什么好,有好也不是哪兒都好!”
二旦媽也接上茬道:“是啊,我們小山村也不是處處都不好。再說了,鄔姐也快七十出頭兒的人了,辛辛苦苦一輩子,身子也大不如前了,跟前需要兒女照看了。”
吳嫂道:“要說呢,雖不能衣錦還鄉(xiāng),回來給老娘端盆洗腳水,陪老娘說說貼心話兒,也是盡孝呢。”
二老晃晃了晃腦袋,譏諷地:“哼,他回來盡孝,也只能夠端盆洗腳水!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一大溜兒學念完了,竟是回家端盆洗腳水孝敬老娘,也忒出奇了!”
二老晃道:“有啥出奇的,沒聽說嗎,有背老娘上學的,有背老娘打工的,還有背老娘行醫(yī)的。鄔姐走不穩(wěn)路了,師愚背老娘下地干活嘛!”
“回來背老娘下地干活--高,高,實在是沒頂兒的高--”七爺立起來拍手叫好,沒頂兒的高字沒容出口,不小心歪倒在二旦媽身上,二旦媽順狠勁推了一把:“你一邊高去!”
“媽喲--”七爺?shù)乖诘亍?/p>
“二旦媽你--”七爺爬起來拍打身上的土。
“一邊拍打去!”
“哎喲--”七爺拍身上土又礙到六老奶,她順手抄起老娘婆遺落沒拿走的大煙袋鍋狠敲到他屁股上。敲痛了,七爺痛叫著咧開嘴,埋怨道:“你--你們倆個好狠喲!”
“過街大老鼠,你自找的!”二旦媽說罷還在嘻笑。
“哎喲,七爺大老鼠喜歡自找委屈受了!”吳嫂也嘻個沒完。
“看哪,大老鼠的屁股--哎,不,是七爺?shù)钠ü啥即虺龃蟀耍棠阌浦c啊!”
大伙兒都跟著嘻嘻哈哈湊熱鬧。
六老奶又對二老晃道:“悠著點,你同樣欠收拾!”
二老晃故作驚訝地:“哎喲,還要收拾我,我也沒惹著你呀!”
“哼,你們嘴巴上長刺,說話不留德性!”
“哎喲喲,這話是從哪兒說起呀?”
“從哪兒說起,剛剛你倆個一唱和,說師愚回來是為背老娘下地干活,說只能是端盆洗腳水孝敬老娘,還不覺得損人哪!”
“啊--啊喲,老嫂子你不是說師愚回家來照看老娘嗎,我也是跟著你的話音順下來的呀。”
吳嫂道:“是不該我當孫媳婦的說你們,可你們說話不往好里頭跟,偏往歪里順,白的順成黑的,好事變成壞事,豈不是更可惡!”
“啊喲,還加上更字,好像我們比可惡的人還可惡!”
“是啊,厲害了,我們要是再不小心說走了嘴的話,孫媳婦給師強的家法怕都要抬出來了。”
七爺、二老晃又是一唱一和。
六老奶道:“就憑你兩個說話嘴上不留德,還不該嘗嘗家法呀!”
吳嫂道:“是想不嘗呢,只是沒人給豁免牌!”
七爺?shù)溃?ldquo;咳,我們沒有德,又沒有牌,只有不說話了。”
二老晃道:“不說話、閉上嘴,由著老娘們隨便專政吧!”
老主任笑笑道:“你倆是該歇歇了,六奶奶剛剛開個頭,你倆就耍了這一陣嘴皮子,把她精彩的的論述打亂了,多可惜啊!”
“咳,這好辦,都打住,只聽六奶奶的。”
吳嫂道:“六老奶,不準別人亂說了,都聽你的呢。”
六老奶正正身子,道:“也不用抬舉我,我是還要說呢--”
“說吧說吧,都聽你的了。”
“也不是我說師愚回來孝敬老娘好,沒看到啊,這些日子電視上天天講要關心老年人,?;丶铱纯茨?”
“哎喲,電視上的話老奶奶也當真哪,那不過是哄小孩不哭罷了!”吳嫂道。
“那些話是哄小孩不哭?”
“是啊,有哪個人拿空話當回事?”
六奶老不以為然地:“咳,人老了都成了老小孩了嘛!當不當回事不說,反正我聽了覺得滿身都舒服。”
二老晃憋不住又笑了,道:“看看,這個電視人真行,哄老小孩還哄出這大成效來了!”
七爺憋不住,道:“老年人聽了是舒服,可你覺得這話實在啊?咱簸箕灣的年輕人大多數(shù)外出打工,遠的離家萬八千里,要他們常回家看看,那不是--不是屁話嗎!”
二老晃又道:“就說你孫子遠在廣東打工,離家六七千里,你舍得他為回家請假誤工,舍得他花上千元路費,擠上擠下的路上受罪啊?”
“在外辛辛苦苦掙兩錢不容易,誰舍得亂花啊!聽來話好聽,不是說給咱農(nóng)村老百姓聽的了!”六老奶感嘆了。
二旦媽道:“也不光是打工人家族做不到,書念成了,遠走高飛了的更做不到。”
吳嫂道:“是呢,就說咱鄉(xiāng)衛(wèi)生院吳大夫兩口子吧,就一個女兒,供她大學畢業(yè)了,也是學醫(yī)的。吳大夫兩口子滿心希望女兒留在身邊工作,也為她在縣里、市里衛(wèi)生局、醫(yī)院都下了好大功夫,但白費了心思,女兒跟同窗伴侶最終還是飛到南方打拼去了。
要女兒?;丶铱纯?,老倆口做夢都不容易。”
老主任也有話了,道:“飛到南國畢竟還在國內(nèi),咱縣東北壩村有個獨生兒子,學習成績特別突出,大學畢業(yè)突出到加拿大去了,還娶了洋媳婦,入了外國籍。家里老娘整天張口閉口的‘加拿大’像得了癔病。”
二旦媽也感嘆了,道:“農(nóng)家孩子念了大學,有出息了,有幾個不是遠走高飛的!”
二老晃道:“天高任鳥飛嘛!”
“鳥兒是盡情地飛了,可留給老爸老媽的只有沒完沒了的思念和牽掛?"
“那就背著老爸老媽飛嘛!”
“你見過有背著爹媽飛的呀?”
“噢,好像不見過。”
“要這樣說來說去,師愚回來還是好樣的了。”
“好什么好,四年大學還不如不供他了!”
“那為啥當?shù)攱尩那寥f苦也要供兒女念大學呀?”
“為孩子有出息,改變命嘛!”
“孩子命運改變了,老爹老媽在家可是更孤苦了。”
“那就不飛,回家陪老爹老媽嘛!”
“哦,能飛也不飛了--照你這樣說,是飛起來好還是不飛起來好啊?”
“都好,都不好。”
“好、不好都給你說了,你就來回晃蕩吧!”
“別讓他晃蕩了,讓讓位吧!”正當二旦媽、二老晃兩個你一句、他一句的演說二簧,有人提示了一句。
“讓位?”二老晃發(fā)現(xiàn)看了一眼走來的老娘婆,不知他是什么心態(tài),‘哼’了一聲,二話沒說,起身就走了。
跟著,六奶奶、老主任也走了。鄔姐、愚嬸剛走來又走了。
老娘婆光著膀子,胸前掛著個小紅肚兜兒,搖著個破損了的巴蕉扇,扭動著肥大的屁股走來。兩個松松的大么么交替著露出,像是在爭艷。
老娘婆一屁股擠坐在聾爺身旁,差點把聾爺擠下坐石,沒辦法只得讓出地方自己靠邊邊坐。
老娘婆還沒坐穩(wěn),就大嗓門地:“我娘家侄兒的侄兒大學剛畢業(yè),就分到廣燈了。”
“什么什么,分到哪兒了?”剛巧三兔子趕集回來,放下推車子上前發(fā)問。
“廣燈!”老娘婆加重了語氣。
“啊,廣燈--這燈是啥樣燈啊?”
“什么啥樣燈,告訴你,是大城市、廣燈市--你兔子耳朵大,卻啥也不聞!”老娘婆語氣里帶著對三兔子的蔑視。
“噢,我是啥都不聞,不過我只聽說有個廣東省,沒聽說不家個廣燈市啊?”
“廣燈就是廣燈市,你二百五!”老娘婆舌頭不好使,燈怎么也變不成東。而且她好像也分不清楚省和市。
“噢,對,對。廣燈就是廣燈市,你都把我廣燈成五百二了!”
三兔子嘻嘻哈哈地笑說著,眾人跟著嘻笑。
老娘婆也跟著憨笑。笑過后又大聲地:“笑啥笑,告訴你們說,還把他老媽也接去了廣--燈。天天吃高樓、住眼窩,那才叫有出息呢!”
“吃什么,住什么?”三兔子緊盯著追問。
“吃高樓、住眼窩!”老娘婆像是教導小學生。
“哎唷,這吃高樓的嘴巴子好厲害呀!還讓老媽住眼窩,誰家的孩子這有出息呀?”不知啥時候來到老娘婆身后的四嬸問。
“噢,老四家呀,快坐我這兒--”老娘婆忙不迭地讓坐,同時用肥胖的身軀擠推聾爺挪地方。
聾爺坐大石頭邊邊上本來已是不穩(wěn)當了,老娘婆狠忙用力,聾爺竟被擠翻在地。老娘婆順勢也摔壓在聾爺身上,大屁股正對著聾爺?shù)淖欤?lsquo;嘟、嘟’地放了兩響。
“哧--”眾人不由得都笑起來。
聾爺本身小力微,被壓著動彈不得。老娘婆體胖又別住了腿。兩個你推我搡地掙扎著,很是滑稽。
眾人只顧笑,看熱鬧,說俏皮話,沒人上前摻扶。
“兩響兒,這回聾爺揀著便宜了!”
“別忙起來呀,老祖奶奶還有昵!”
聾爺急了,照老娘婆大屁股扇了一巴掌。
“哎唷,打我--你瞧好兒吧--嘟、嘟嘟兒”隨著話音,老娘婆一調屁股又是兩響。
“哈哈!哈哈喲!”
“今個聾爺可鬧著了!”
“便宜都著了聾爺了,可別撐著啊!”
大伙兒嘻笑,老娘婆落坐地上也笑,只有聾爺笑不出,苦著臉掙扎立起來。
四嬸不笑了,出手拉住老娘婆伸出的救援手,費力地拉拽,老娘婆順勢立起來,一屁股坐在大石頭上。又忙不迭地給四嬸讓坐:“多虧了孫媳婦,你快坐!”
“別給我讓地方了,你還沒告訴我,誰家的孩子這有出息,讓老娘吃高樓住眼窩呢!”
老娘婆忙忙答道:“說的是我娘家侄兒的妻侄兒,大學一畢業(yè)就分到了廣燈,很快把他老媽也接了去,吃高樓、住眼窩,人人都夸他有出息,天下少有。”
“噢,他這個老娘確是天下少有的能耐。”
“不是,不是說他娘能耐,她兒子是大學生,是說她兒子特有出息。孫媳婦你弄顛倒了。”
四嬸冷笑著哼了一聲,道:“我顛倒了?能吃高樓、能住眼窩里去的人,怕是神仙也沒她這大本事,老祖奶你說呢?”
“嗯--嗯--”老娘婆像明白又還沒明白。
三兔子道:“你把喂豬的石頭槽子說成大饅頭,還別人顛倒了!”
“去,去,一邊蹦達去,老娘懶得理你!”
四嬸道:“老奶你想想,不是我把兒娘的能耐說顛倒,是你把給老娘吃和住的物件說反、顛倒了。”
“唔--”老娘婆還是沒太明白。
四嬸笑了,又道:“什么眼窩啊,八成說的是燕窩--”
“唔--”
“燕窩能吃,不能住,而且是晏席桌上八珍,咱普通老百姓吃不起也吃不到的菜肴。”
這回老娘婆象是全明白了,嘻笑地:“晤,晤,還是你說話讓人愛聽。”
“別抬舉我了,我說話直,常常讓人不愛聽。”
“愛聽,愛聽。你是--是什么來著--喏,想起來了,是真理,愛聽!”
四嬸又哼了一聲,冷冷地:“費這大勁把這項高帽子栽給我一個農(nóng)村婦女頭上,不怕用過了勁啊!”
“沒事,沒事。你人好,我敢說你放的屁都是香的。”
“哎喲,四嬸的屁都香,那快給老祖奶放幾個吧!”
哈!哈!哈!
三兔子起,大伙兒又都笑起來。
四嬸繃起臉道:“你個兔小子來這兒顯能耐是吧?當心讓你不開心!”
“哎呀,四嫂,我怎敢跟你尋開心,我只是跟著老祖奶說順了嘴。”三兔子忙向四奶解釋。
老娘婆站立起來,急急地申辯道:“我那話的意思是她四嬸人緣好,走到哪兒都受歡迎,說啥話都讓人愛聽。我兔小子歪八字嘴,好話也得讓你順臭了!”
“你老娘婆嘴不歪,跟屁眼差不多,說出來的話本就帶酸臭味嘛!”
兩個人斗嘴,老娘婆從沒斗贏過三兔子。有四嬸在場,再怎么著她不敢耍無賴。
此刻,她真有點渾身不自在。
“老娘不更(跟)你們說了!”說著扭動大屁股而去。
“哼,還她娘家侄兒的妻侄兒,八桿子都劃拉不上的親戚,純粹是動話瓣給人聽呢,只是鄔姐走了。”
“專門當著瘸子說短話,是這號人的德性!”
“是呢,這個老歪婆還沒張嘴,好幾個人都走了。”
“我看她在村里就畏懼你,四嬸你要是早來一會兒,她也不會亂嚼舌頭了。”
“四嬸,跟你娘家侄兒說說,拘留她幾天,她就老實點了。”
四嬸笑笑,道:“也許老祖奶是有點舌長嘴厭,說話常常無意識的就會得罪人,其實她的心并不是很壞。”
“也說的是,要也要是心順了,不管需不需要,她都要給你搭上把手兒。”
“再說了,人家不犯事,哪能隨便拘留人哪!”
“是呢,也別光說老太婆嘴歪,也得說師愚這孩子腳步不正道。說不好聽點兒,像個驢糞球似的,外表上是個光亮的大學生,內(nèi)里好像缺心眼似的!”
“不是缺心眼就是缺良心,總之說他心態(tài)不正常。”
“是呢,不說也讓吃住高樓,能接老娘去城里喝碗粥,也算是他給老娘一點回報了!”
“鄔姐本是個明事理的人,不求回報也則罷了,卻任由兒子亂來,她好像有點犯傻了!”
“哼,回報--少干點蠢事,少讓老娘聽閑言碎語就是好的了!”
正當人們議論師愚娘倆個熱鬧的時候,村頭大喇叭響了,呼叫起二旦來:“二旦你在哪兒,聽到廣播馬上開車到三爺家來!”連連呼叫好幾遍,顯得很是急迫。
二旦媽疑惑地:“讓我們二旦開車快去三爺家,三爺有啥急事啊?”
吳嫂道:“為娶孫媳婦,三爺正翻房子,可能缺東少西了,讓二旦給跑跑唄。”
“就是要給他跑跑,也不用是這樣急迫呀!”
“是呢,剛才大喇叭呼喚得好是急迫呢!”
二旦媽、吳嫂正說著,蹦達過去的三兔子蹦達過來,道:“還不急呀,三爺家出大事故了。”
“啊,大事故--出啥事了?”閑聊的、玩牌的,聞聽全張大了嘴巴子,盯住三兔子問情由了。
“腳手架倒了,包括師強傷了三個人,師愚傷最重。”
“師愚最重--傷沒傷到性命啊?”
“傷不傷到性命誰知道,沒聽到大喇叭廣播嗎,反正送醫(yī)院去了。”說完他便兔子似的蹦達了。
“咳,剛剛還在說他工廠的飯碗丟了,村長沒當上,要是再把小命丟了,那可實在太慘了!”
“這三爺也不想想,翻蓋房找?guī)熡蓿@不是亂點兵嗎!”
“是呢,你寫寫算算找?guī)熡?,這泥水重活兒他哪干得了!” .
“也別怨三爺,能干泥水活兒打工的打工,外出的外出,不亂點兵還能有啥招兒?”
“也說的是,現(xiàn)在咱農(nóng)村啥活兒,啥事情都得瞎湊合,只是師愚倒霉,事情全把他湊到點子上了!”
大柳樹散場了,人們四散而去。
二旦媽走經(jīng)師奇家門口,突然師奇推車從院里沖出,差點兒撞上二旦媽。
“你站住!”還沒等師奇騎上車離去,隨著一聲吆喝,師奇媽也急急追出來,伸手拉住車的后座架。娘兒倆個你推她拉地爭執(zhí)起來。
“今天無論如何不讓你去!”
“今天我一定得去!”師奇用力推車掙脫。
“不行,便是死了我也不能讓你去!”師奇娘更是死死拉住車子。
“去不了,我寧死!”
“哎喲,都說這樣狠話,你們娘倆個這是咋的了?”二旦媽上前拉住師奇,吳嫂拉住師奇媽。
“告訴大媽,你要去哪兒?”
“--醫(yī)院。”師奇不無無奈地只答了兩個字,噪音嘶啞。
“看這孩子,臉這樣紅,滿嘴唇火泡,她在發(fā)燒呢!”
“我沒病!”
“喲,燒糊涂了吧,沒病去醫(yī)院干啥的喲?”
“我沒糊涂,去看我哥。”
“晤,你也知道他出事故了--”
“但不知我哥傷到啥程度。”師奇嘶啞的聲調中顯得很是焦急。
吳嫂關切地:“可你自己在發(fā)燒,無論如何,得先顧顧自己啊!”
“哼,同道同行,何言先顧自己!”
“唔,同道同行--”幾個人一時全未明了這四個字的含意。
“你確實在發(fā)燒啊,挺著會嚴重的。”
“我說了,我沒事!”
“別逞強了,嚴重了會要命的!”
“要命--要是我哥傷重了,我要了命更好!”師奇說話顯得有氣無力了。
“啊--這是說啥呢!”
“好像中邪了呢!”師奇的話再次讓人不解其意。
師奇媽懇求女兒了:“師奇,你聽媽一句,你剛剛吃了藥,需要靜養(yǎng)休息啊!”
“我只要去醫(yī)院。”
“哎呀,即使你不關乎自己身體,也得顧顧名聲,不能給人說出閑話來呀!”
“什么,看我哥去會有閑話--現(xiàn)在沒功夫理會無聊。我再叫一聲媽,懇求你松了手!”
“媽不能松這個手!”說著更拉緊了車子。
“也罷,我步行!”師奇冷的松手丟開車,疾步而去。
師奇媽拉車還在用著力,猛然問松手還車,車隨人一塊兒跌倒在地。吳嫂、二旦媽忙忙一個扶起車,一個攙扶人。
“氣死我了,氣死我了!”師奇媽站立不穩(wěn),混身顫抖。
二旦媽道:“兒大不由娘,都這樣,由著她這一回吧!”
吳嫂道:“嬸子你別急,師奇年輕,去也應該的!”
正說著,師奇老爸走出門來。二旦媽道:“你來的正好,快把他老嬸扶進去。”
“你這是咋的了--”師奇老爸剛伸出的攙扶,吳嫂卻把自行車推給他,道:“老叔,先別攙嬸,師奇去醫(yī)院了,剛剛走,你快把車給她送去!”
師奇老爸接過車,扶住遲愣著。
二旦媽道:“還是侄媳婦來的快,送車子去打緊。師奇這孩子病的不輕呢!”
“她說話有點怪怪的,像是中了邪氣。”
師奇爸道:“她是像中了邪氣,師愚沒選上村長,好像是她落選了。兩天了,不說話不吃飯,也不出屋。”
“那更該送她去醫(yī)院看看。”
老頭兒還遲疑著不動,去是不去,還沒拿定主意。
“等著誰批準哪,還不動彈!”
“快去!”二旦媽和吳嫂一齊發(fā)令。
“嗯。”師奇老爸這才推車上路。
“哼,回頭算帳!”師奇媽沒頭沒腦地扔下一句話,也拍拍身上的土,轉身進了院門。